鈴鈴……

  夏日徐徐微風,帶動了掛在木樑上的透明風鈴,細微清脆的鈴鐺聲敲響,他跪坐在陽台上,用深紅色坐墊保護雙腿,雙手捧著一縷白煙的茶杯,視線定格在庭院的雜草上。

  已經有十幾天沒有割除雜草了,都生長到快蓋過小腿的高度,果然雜草是種很堅韌、生命力旺盛的植物啊,即使如此,他還是沒有想要把雜草除掉的意思。

  這種炎熱的天氣只要稍微動一下就會出汗,他雖然不怕熱,卻難以忍受汗水濕了衣服,讓衣服黏在皮膚上的感覺。

  如果能夠像這樣永遠坐下去,什麼都不想,腦袋放空,天氣熱的時候旁邊開支電風扇吹涼、冷的時候穿大衣繫圍巾保暖,是件很幸福又愜意的事吧!至少對他而言就是如此。

  不過終究只是『如果』而已。

  除非迎接死亡的那一天,否則他只能得到短暫的閒暇。

  噠噠。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在木製的走廊上響起,來人停在完全敞開的日式拉門口,跪坐下來,透過架在鼻樑上的無框眼鏡看向陽台上的中年男子:

  「老師,機票已經訂好了。」

  「哦,這次動作很快嘛。」他沒有轉過身,視線依舊放在雜草上。

  「怕老師會反悔。」來人一身灰色西裝打領帶,一絲不苟的嚴謹態度顯示其平時是一位多麼認真且惜字如金的人。

  他微微露出苦笑:「我就是不太習慣坐飛機,天空實在太遙遠了,越是接近就越是令人感到恐懼,因為人沒有翅膀,一旦從天空墜落下去必死無疑。」

  「……即使如此,您還是得習慣坐飛機。」來人的語氣始終沒有改變,依舊是那般無抑揚頓挫的語調。

  「我肯定我永遠都無法習慣。」

  嘆口氣,他站起來轉身面對兩年前成為他學生的青年,眼底透露出一絲無奈,他不知道勸過青年幾次了,不要總是擺出一張缺乏表情的臉,好像所有人都欠債似的,這樣給人的印象很不好,可是青年總是不聽,還要他別太管閒事……他畢竟是老師,當然要好好關愛自己的學生,怎麼能說是管閒事呢?況且相處兩年多了,不知不覺中,他早已把青年當成兒子般看待。

  青年不冷不熱的態度,實在讓他好傷心啊!

  身為一名老師……甚至是父親,真是太失敗、太失敗了!

  「老師,我不知道您現在在想什麼,但是您最好趕緊整理行李,明天早上八點預計要抵達成田機場。」出聲打斷正在兀自進入忘我世界的老師,來人冷淡地提醒。

  「這麼早!你是訂幾點的票啊?」想到一把年紀了還要像個學生一樣早起,他就感到心靈上的疲憊。

  「八點四十五分。」來人從公事包裡拿出一張機票放在榻榻米上,「坐下午或晚上的航班會很累。」

  那麼你讓我這個老頭子早起出門坐飛機就不會累嗎?他心裡這麼想,卻沒打算開口,因為他知道一旦開口,眼前的學生絕對能夠找到正當理由讓他找不到話回堵。

  「好吧,你票都訂下去了,我也不能又讓你去改……你也先回去好好整理行李吧,畢竟這一趟要去一個月呢,還沒有買齊的東西趁有點時間快去備妥吧。」

  來人稍微點頭:「那麼機票我就放在這裡,老師請您今晚不要熬夜,您的起床氣老實說很恐怖。」

  被這麼一說,他嘴角微微抽蓄,差點假裝手滑把杯中的熱茶潑過去。

  他的這個學生,實在不怎麼可愛啊。

 

 

  當虞因點開郵件的時候,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。

  這是一封寄件人為『菊池老師』的人傳給他的信件,裡頭的內容除了令人會心一笑的問候語之外,還有明天預計抵達台灣的時間。

  菊池納利,台日混血兒,是一位快四十歲的中年男子,目前職業有兩種:正職是全能畫家、副職為美術老師,之所以為『全能畫家』是因為無論抽象、寫實等風格的畫他都能畫得出來,而且他大量吸收全世界的藝術文化,因此西洋也好、東洋也罷,只要是關於『畫』方面,他都有自信能畫出來。

  這位菊池老師是虞因少數尊敬崇拜的老師之一,在國中那年聽完菊池納利的演講後,他從此便對幽默風趣的菊池老師有了極深刻的良好印象,而菊池納利對虞因的印象也是不錯的,所以在菊池納利離開台灣之前,兩人交換彼此信箱,直到虞因升上大學的現在,他們還是有在持續連絡。

  上禮拜收到菊池老師要到台灣演講的通知,而且根據排定的五所學校名單內就有理東科技大學,這消息著實令虞因興奮了好幾天,只要想到就會嘟嚷著一定要搶到名額,這近乎熱過頭的粉絲行為讓虞家兩位大人見了要麻一個無奈苦笑、要麻另一個隨手巴頭過去,就連虞家小朋友對於自家兄長的白痴行為也用以翻白眼來表示。

  至少,虞因不是因為又被不可抗力的因素牽扯進案件中──懷著這樣的心態,虞家和他大學友人們便就隨他去一頭熱了。

  回覆菊池老師的郵件完之後,虞因登出信箱,轉而點開在全世界掀起一股狂潮熱氣的臉書,用滑鼠點進班上自創的私人社團,第一則便大放傳聞中的全能畫家要到理東科技大學演講的消息,下面已經有五十幾則回覆而且還沒完,他笑了笑,也開始跟著大家一起回覆。

  其他系所的反應他是不清楚,不過就拿設計系的他們這群學生來說,菊池納利的演講是人生的一大重要事情之一。

  對了……

  敲打鍵盤的動作停頓下來,他微微瞇起眼睛:「那傢伙……會跟著一起回台灣吧……」

  大約是在一年多以前吧,菊池納利跟他說那傢伙成為門下第一學生的事,他當時盯著螢幕整個訝異到不行,他完全沒想到那傢伙會跑到日本還去找菊池納利,成為菊池的學生。

  但更令他驚訝的是,從不收學生的菊池納利,居然願意收留那傢伙,他雖然想問,卻覺得自己其實跟那傢伙感情一般……說不定連一般都還未到標準,問了很唐突,索性就不問了。

  國中那件事之後,他本來很擔心那傢伙的情況,在得知那傢伙成了菊池的學生,驚訝之餘不免也感到開心。

  那傢伙在日本應該過得不錯吧……虞因一邊想著各種猜測,一邊繼續敲鍵盤的動作。

 

 

  被夏天的熱意擾得睡意全消的虞因,抓著一頭鳥窩鬈髮,用一臉沒睡飽的表情離開房間晃進浴室,過了幾分鐘才打哈欠走出來。

  他一走進客廳便看到虞家小朋友坐在沙發上看電視,遙控器擺在桌上。注意到他的少荻聿往旁邊挪移下位置,讓他有空間可以坐。

  「早……嗯?這是誰的?」

  剛才進客廳時沒有留意,遙控器是放在一個用牛皮紙袋包裝的方形物體上。

  少荻聿把遙控器放到另一邊,拿起不明物體直接塞進虞因的手中,然後走進廚房。摸不著頭緒的虞因抓了抓頭毛,視線轉到手中的物體上面,發現這是寄給他的包裹,但是沒有署名寄件人是誰。

  看了一眼寄件地址,他納悶地微微皺眉:「台北……?」

  聳了聳肩,不想一大早摧殘腦袋的他,決定先拆包裹看看裡面是啥再說。

  這是一本無字繪本。

  所謂的『無字繪本』顧名思義就是只有大量的圖畫、沒有任何一個字,藉由完全的圖片表達故事的一種繪本。

  像這種純圖片的繪本,其實更能發揮兒童和大人的想像力,因為不必拘束於文字的限制,所以想像力能夠發揮的空間更大了。

  寄給虞因的繪本,封面標題大大寫了:『狐狸的夢』四個字,封面圖是一隻金色小狐貍全身捲起窩在一棵樹洞裡睡覺的模樣,很是可愛。翻開內頁,裡頭全都是用蠟筆畫出來的圖片,內容就是以小狐狸的夢境為主,虞因大致翻閱完,不懂為什麼寄件人要寄無字繪本給他?

  重點是,到底是誰寄給他的?

  他確實認識幾位台北的朋友,畢竟要在大學裡面認識各縣市的人並不難,但是這幾位朋友絕對不可能無聊到寄本繪本給他還不署名的!

  惡作劇?應該……不是吧。

  就在虞因進入思考模式時,少荻聿端著早餐出來,把裝著吐司夾蛋的盤子和一杯牛奶放在桌上,細微喀地一聲引起虞因的注意。

  「謝啦。」虞因揉了揉放下早餐便坐在旁邊的少荻聿。

  少荻聿蠕動嘴巴,輕輕搖頭,接著視線放到繪本上。

  「這是無字繪本。」把手中的繪本遞給少荻聿,虞因拿起吐司咬了一口,「也不知道是誰寄給我的,當我是三歲兒童嗎?」他都已經老大不小了,雖然之前為了專題報告曾經研究過繪本,但繪本這玩意兒還是比較適合兒童。

  看了一眼吃起早餐的虞因,少荻聿珍惜似的摸了摸繪本封面,然後打開內頁看了起來。

  沒想到繪本也能引起少荻聿的興趣,虞因咬著吐司訝異了一下,隨即想到少荻聿本來就是喜歡讀書的孩子,那麼繪本自然也能引起他的興趣了。不想打擾進入繪本世界的弟弟,虞因安靜吃著早餐,視線轉移到電視畫面裡的電影。

  二爸今天不知道會不會回來……

  前天本來休假的虞夏臨時受到感召,接了一宗殺人案件,根據某位撈過界的法醫私下稍微透露,死者是一名小六女孩,屍體是從河川撈上岸的,死法非常悽慘,但是到底有多悽慘某法醫就沒說了,總之,因為這宗案件的關係,虞夏被迫中斷休假,昨晚直接在警局過夜,考慮到雙生弟弟不會好好吃飯的虞佟,昨晚煮好晚餐、交代一些事之後,便帶著兩人份晚餐回警局去了。

  所以,昨晚虞家兩位父親實則上沒有在家睡覺。

  眨了眨盯著電視螢幕微感痠疼的眼睛,虞因拿起玻璃杯慢慢喝著牛奶。

  他雖然有點好奇到底是啥案件,但既然沒有好兄弟找上門,那他就不要找死的去淌渾水吧,當然,如果好兄弟真的找上他,到那時候他會毫不猶豫地伸出手的。

  只要自己能夠幫到點什麼,他就會盡力去做,就只是這樣而已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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